Ariel

永远是少年

（不做历史评论，仅写写对亚历山大这个人的主观感受）

去年和今年两个暑假，我看完了《亚历山大大帝》电影，和玛丽-瑞瑙特的亚历山大三部曲：《天堂之火》《波斯少年》《葬礼竞技会》。亚历山大大帝，从历史课本中那个征服欧亚、开启希腊化时期的帝王，变成了我心中的英雄亚历山大。我从未想过两千多年前的他能如此震撼我、鼓舞我、引领我，以他目及的广袤土地，以他伟大丰富的心灵。

亚历山大极富个人魅力，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理想主义者。他的人格魅力同他的军事才华一起，像烈火一样鼓舞着他的手下追随他行走天涯，也是他成功的重要因素。他极为重感情、重信义，无论对将军、侍卫，甚至是敌人，都把爱和信义看得很重。他像爱人一样珍视自己的军队，与他们一同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为伴随自己一生的童年马匹而落泪。他不杀战俘和家眷，不希望被征服的土地上的人民出于恐惧臣服于他，而是因他们做了“亚历山大的人”而光荣、骄傲。

他的确令所有见识过他的人骄傲。这位马其顿的亚洲君主用一生的故事诠释了希腊语“arete”这个词——个人卓越，正如玛丽-瑞瑙特在《波斯少年》中亚历山大所言，是“当人把整个心智和身体伸展到极限，当人把思虑全部用在下一瞬间要做的事”的快乐。他的胸中似乎燃烧着永不竭的渴念，并不仅仅止于渴念，而用超乎凡人的勇气将其变为脚下结结实实踩下的土地，不仅为了征服，而是要亲眼去看看这个世界。亚历山大军队那庞大的移动帝国跨越了蔚蓝的地中海，跋涉过起起伏伏的陆地，经受过一望无际的沙漠的炙烤，深入过茂密潮湿的印度雨林，直至“世界尽头”。这在现代人都很难完成的壮游，亚历山大的军队两千年前就已开辟。若不是他疲惫的军队抗议阻拦，他还会继续向前走。究竟是什么力量如此强大，日复一日地驱使着他？对古典英雄壮举的向往，对卓越近乎执念的渴望…被埃及人封为“神之子”的他似乎真的受神感染，一生都在向永恒进发，挑战并展示人类的极限。

亚历山大是希腊古典人文精神的集成者、传播者，这也是为什么坐拥几百万平方公里土地的他成为“伟大”的征服者。他有横溢的军事才华，但仅靠铁蹄夺来的王座很有可能将他变为一个暴君。是哲学家亚里士多德为他带来的希腊人文教育，构成了他的精神内核，为他披上了理性的光辉。然而他又超越了亚里士多德，这位伟大的哲学家也未能超越时代局限，教给少年亚历山大亚洲民族是野蛮的。然而做了亚洲之王的亚历山大做了一系列了解、尊重、采纳波斯文化风俗的努力，甚至把波斯少年编入军队，也编织着自己民族融合、世界贯通的梦想。在电影《亚历山大大帝》中，亚历山大望着巴比伦的繁华夜色，对挚友赫菲斯提昂说：“当一切结束后，最重要的是你做了什么。我看到这些人需要改变。做了亚历山大的士兵，他们可以去世界上任何地方…这样的功德可以媲美普罗米修斯，他一直是人类的朋友。”可以说，亚历山大是一位难能可贵的世界主义者、理想主义者。亚历山大的种种民族政策遭到了马其顿将领的质疑和反对，在他过世后一个个流产。在讲述亚历山大死后帝国分崩离析命运的《葬礼竞技会》一书中，亚历山大本人几乎没有出现，然而却是全书的灵魂，各路将军角逐权力、你方唱罢我登场，谁也再没能有能力和魅力征服更多的土地和人心，只不过在瓜分、毁灭亚历山大的物质精神遗产，更加凸显出亚历山大本人的雄才大略、超时代的高瞻远瞩。

此外，亚历山大最吸引我的还是他与赫菲斯提昂传颂千古的爱情。爱予人光荣、使人完善。亚历山大虽贵为天潢贵胄，却生活在一个破碎的家庭：父母不和，互相挑唆他恨对方。他因此对爱有着极度的渴望。幸运的是，他得到了这世间最令人艳羡的一种爱——灵魂之爱、知己之爱，来自一位马其顿贵族之子、他日帝国的大总管，赫菲斯提昂。他与亚历山大是少年恋人，两人同在亚里士多德门下学习、同起居。赫菲斯提昂是亚历山大坚定不移的支持者，亚历山大帝国功勋赫赫的建设者之一，是他在权谋诈道之外的避风港，是他不竭的信念来源之一。亚历山大后来宠爱的波斯宦官巴勾鄂斯也清楚他与赫菲斯提昂之间永不可及的差别：他只知道取悦君主的技巧，而赫菲斯提昂了解身为一个人的亚历山大，这足以成为一个帝王一生最珍贵的东西。只有赫菲斯提昂可以对他说不，只有赫菲斯提昂可以拥有他全部的信任。他们互比为《伊利亚特》中的同性爱侣阿基琉斯和帕特洛克罗斯，两人的命运竟也与自己的英雄们如出一辙：帕特洛克罗斯先死，阿基琉斯随后追随其至冥府。只不过亚历山大与赫菲斯提昂的命运似乎更具悲剧性：赫菲斯提昂死于风寒，击溃了亚历山大几乎所有信念，甚至无处为自己的爱人报仇，唯有自毁性地发泄痛苦，一时间仿佛天地尽崩，不久后也追随爱人而去了。亚历山大将自己的骄傲、理想、青春甚至生命全部托付给赫菲斯提昂，这是赫菲斯提昂生命的重量，亦是他一生的光荣所在。两人情长至于斯，那句“他也是亚历山大”真真是两人灵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一次深情外露。我常想若人生有幸沐浴于古典回光，得一爱人、知己如亚与赫，便别无他求。可惜在现代，这样以灵魂相照、生命相许的爱，几乎已成一种远古的绝响、遥远的向往。

“灵魂的伟大无法与其相称者，至少不应该辜负他。”亚历山大的光芒照耀着他手下的军队，他踏过的每一个国度、每一片土地。毫无疑问他带来了杀戮与掠夺，但这样一个伟大的灵魂，如《波斯少年》中巴勾鄂斯所说，“给人类带来的生命多于死亡”。如他的英雄阿基琉斯，亚历山大不求长生苟活，但求永恒的荣耀。世界上至今还有成千上万的人名叫“亚历山大”，但冠以“the great”的千古只会有他一人。“永远年轻，永远令人鼓舞，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像你一样的亚历山大…”他短暂的一生如一颗彗星划过亚欧大陆，后人谈起他，脑海中浮现的永远是那个骑着马、向着太阳奔跑的少年，永远带着少年般固执的意气，胸中溢满理想，要跑到最远处才能燃烧尽心中那团火。

读亚历山大的这一年，我申请研究生学校，是极为艰苦的一段历程。每天从早学到晚，前前后后经历了五所学校的专业测试，每一次都是能力和心理的巨大考验。我很怕很慌的时候，不停地念叨着电影中，向着比他们体型大好几倍、气势汹汹的印度骑象军团，亚历山大拍拍布塞菲洛斯说：“别怕，那不过是太阳的影子罢了。”事实证明，有了勇气和信念，就已成功了一半。亚历山大是我这关键一年，也是我未来可敬的勇气教师。我开始崇尚坚毅的美丽，渴求用完善的自我去开垦未来，希望自己像个战士一样不断与自己的恐惧斗争。我像那位娓娓道来他的记忆的波斯少年一样，用爱凝视着这位永恒的王者，永远的少年。